夕阳、秋风。
落阳用袖子擦了擦额头,回头遥望着那个很远的家乡。
早已看不见了。
他随着李长安出来已经有十几天了,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林桥镇,这第一次,便走的很远很远。
而且,没有留念。
“落阳,进来歇一歇。”李长安走进了一家小餐馆,坐到了位置上,招呼着落阳。
“哎。”落阳应了一声,转过了头。
这一转头,目光跨过了万水千山,这是全新的开始。
两只陶瓷碗,一坛酒,一碟花生米,一碟生椒。
“暖暖身子。”
“暖暖。”
落阳轻轻抿了一口,酒不醉人。落阳捉起筷子,刚刚触碰到生椒,便停了下来。
“请问有什么事吗?”
看着冷不丁站到他身旁的三个人,落阳问的很有礼貌。
“滚开,这是我们的位置。不想只离去片刻,便被宵小之辈抢了去。”
姑娘冰冷的话语,让落阳有些难堪,他只是过来喝点酒,未曾惹事。
“砰!”
不待落阳回话,那姑娘直接将手里的剑扔在桌子上,一颗花生米被弹了出来,滚到了李长安的面前。
“落阳,我们去外面吃。”
李长安拾起花生米吃掉,又主动开始收拾起碗筷。他只是一个老头子,争不过这些年轻人的。
“嗯。”
落阳不再吭声,随着李长安端起酒碗碟盘,起身向外面走。他们来时这儿还有两张空桌,只一会功夫这桌子便满客了。
姑娘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,皱了皱眉头,这都不带反抗一句的?
“回来!阿狗给我教训他们一顿!本小姐最讨厌废物了,让你走就走,从来没见过这么软的软蛋。”
已经走到门口的落阳回过头愣住了,这……
“别闹。”
已经坐下来的那位少年头也不回,声音有些低沉。
“好吧,阿狗,算了。本小姐大度,不和一个乡巴佬计较。“
她盯着落阳,很不高兴,不反抗那还玩什么?
“还看什么看?”她发现落阳竟然在盯着她,“我知道你没见过我这么漂亮的人,毕竟不知哪个旮旯跑出来的小子。”
“咯咯咯……”
她竟然被自己夸的笑了……
落阳赶紧转过了身,这姑娘可能有病,还是离得远些好。
落阳与李长安安静地蹲在门口,喝着酒,吃着已经见底的下酒菜。
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甚至都没有几个人朝他们投来目光,习以为常了,蹲在门口吃酒这种事太普通常见了。
落阳幽怨地望着街道上被人牵着的马匹,他们本可以骑马去青山院,他这师父偏要走着去,美名曰,培养感情。
喝着酒,看着马,落阳饶有兴趣的听着屋内那位姑娘的笑声,他很好奇,一个人可以无聊到什么程度。
从她夸自己漂亮的那一刻开始,这个话题便没有断过,这笑声也没有断过。
“小姐,也不能那么肯定乡巴佬就没见过漂亮的人,”站着的阿狗眼神瞟了瞟落阳,“说不得人家包里就藏着哪位漂亮姑娘的画像呢!“
”你是说还有人比我漂亮?”
“不不,那些人哪能与小姐比啊。”
……
“少喝点,耳朵都有些红了。”
李长安偏过头,发现落阳的耳朵有些红,还有他这个徒弟神情有些不太自然。
“嗯,我知道,师父。”
落阳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轻啜着米酒,手心有些出汗。
“不要在意那些莫须有的东西。”
李长安摇摇头,里面传出来的话他在落阳旁边一字不落的全部听下了,他知道他的徒弟毕竟是个少年,容易受这些影响。
“放心吧,师父。我不在意这些的。”
“嗯,那就好。来别喝了,耳朵更红了,再喝该醉了。”
落阳摸了摸耳朵,有些烫,酒的后劲上来了。
“师父,那我们继续走吧。”
落阳轻轻咳嗽了一声,起了身回了店内,将碗筷一放,提起行李便与李长安出去了。
小二站在柜台那块,吱吱呀呀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“师父,你是不是,没付钱啊?”
才走几步,落阳突然想到了这事。
“是啊。”
李长安继续向前行进,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。
落阳一声苦笑,“师父,稍等。”
落阳又折了回去,付了点碎银子。
小二拿出一杆小秤,将碎银子称了一下,对着落阳摇摇头。嘴里支支吾吾了好一会,落阳才明白他的意思,钱给多了。
“送你了。”
落阳一挥手,遥想当年,他也是个少爷啊,虽说家中也并不是什么多富贵。
落阳临行前,又瞟了那三人一眼。
“师兄,我们明天再回去吧,听说那面有一家旅馆可以安身……”
那位姑娘痴笑着,咬着嘴唇,一只手指着方向,另一只手拉着那位少年的衣袖。
偏过头,那姑娘又见了落阳,瞬间板起脸,“滚开!”
落阳眉头微皱,走上前去,他觉得应该教教这个姑娘怎么与人说话了。
“那个,”落阳摸了摸鼻尖,指了指南面,“那家旅馆关门了,我今天刚从那边过来。”
“滚!脑子有病!”
落阳直接被喊的愣住了,这声音也忒大了点。
她这一喊,店内的客人又走了两拨,小二站的远远的陪着笑,这些年他见过的人多了,哪些人能惹,哪些人不能开罪,看一眼便知道了。很显然,这三人,便属于那不能开罪的那一拨。
“看什么看!你们是不是想变成白痴?”
她突然发现周围的酒食客都在有意无意的往她这边看,瞬间抽出了剑。只是片刻,原本热热闹闹的餐馆,竟变得有些冷清。
看着周围安静了许多,她拿起桌上的酒,一饮而尽。
喝了酒,那位姑娘的脸色便有些难看,张开嘴嘴唇动了几下没发出声音,仿佛中了毒一般。
落阳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了那位少年的怀里,她的眼里带着凄凉。
落阳真的被吓到了,这么多年,他从未见过如此生涩的演技。
“阿狗,叫郎中吧……”
那位少年搂住她,声音平静而无奈,他这个同姓师妹,白天脑子不太好。
姑娘突然伸出虚弱的手,拽住了即将动身的阿狗,摇了摇头,眼中带着泪。
落阳看着那姑娘流下眼泪瞬间,笑出了声。
现在,他不仅想教这个人怎么说话,还想教她怎么演戏。
“表情到位了,就是过程衔接的太过生硬。”
落阳摇了摇头,说着有些莫名其妙的话,同时向着那边走去。
那少年盯着又走过来的落阳,目光深邃。
“那个,”落阳看着已经闭上眼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姑娘,“在下略懂医术。”
“此毒怕是已经深入骨髓。”
落阳看着抖动的越来越厉害的姑娘,砸了砸嘴,“只能用针灸了,看这样子,得扎几百针吧。”
……
“姑娘,不必谢我。这不是我的功劳。”
落阳看着这姑娘颤颤悠悠地醒过来,笑着说道。
事了拂衣去,深藏身与名。
落阳朝这几人随意一拱手,便欲离去。
“云岚宗墨剑。”
少年自报名号,抬起头对落阳笑了笑,笑容意味深长。
“婉秋,给人道个谢吧。”
墨婉秋颤抖着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什么也没说,她要平复一下心情。
“落阳。”落阳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姓名,语气很平静,和正常人讲话舒服多了。
“你们来再坐会吧,我请客。正好四个人,够坐。”墨剑把玩着手里的酒杯,总觉得喝酒该用碗的。
“这多不好意思啊……”落阳摇摇头。
.......
“师父,再进来吃点东西吧。”
“付钱付这么久?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师父忘了呢。”李长安眉头微皱,“刚才不是才吃过吗?还是赶紧走吧,天不早了,找个人家安身。”
“免费,有人请客。”
“天真的不早了!”
......
落阳与李长安愉快地落了座。
落阳看着站着的阿狗,四个人,好像没什么问题。
阿狗站在一旁看着落阳四人谄媚地笑着。
“小二!再上酒菜,最好的酒,最好的菜。”
墨剑仔细打量着落阳,心头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。
“二位,方才多有得罪,见谅。只是这桌子确实是我们先看中的。”墨剑偏过头看了看墨婉秋,道:“婉秋,给人家陪个礼。”
墨剑轻轻抿了一口酒,直觉告诉他,这少年,非常人。
“阿狗,拿钱!”
墨婉秋愤怒的看着落阳,很久没有人敢惹她了。
落阳听这声音,连忙摆了摆手,“婉姑娘真不必如此。”
“我姓墨。”墨婉秋答道。
“墨婉秋,墨婉秋......”
落阳心底将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念叨着,这个名字,他好像在很久以前听到过。
阿狗紧巴巴地掏出一张银票,没成想墨婉秋直接起身从他怀里掏了一把银票,随后一把拍在落阳面前,神色得意又有些鄙视,“乡巴佬,见过这么多钱吗?”
“见过。”落阳正色道。
......
墨婉秋突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,她和不正常的人没法交流。
此刻她很想将这些钱甩在落阳的脸上,可是看着落阳认真的模样,她莫名的相信,这个少年会不吭声将钱全部捡起,然后放进他自己的怀里。
这种人最好欺负,也最不好欺负。